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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是這麼的微不足道。
四年前,在一個兩天的課程中第一次閉著眼去想父親在我心裡的形象。一貫放肆投入的親吻和擁抱在父親意識到我已逐漸發育成熟的國中時期開始中止,記憶的深層有一種疑惑和恐懼: 爸爸是不是不愛我了? 無法確知這樣的焦慮何時形成,現在又以什麼姿態存留我記憶的底層。在傳達父親形象的過程中,壓抑且止不住哭泣的反應讓我稍稍明白焦慮的存在,並且緩慢的從記憶的深層釋放。回想我最脆弱的時候便是感情事件中如詛咒般蹤身躍進這樣的恐懼中時,自動化反應將他人是不是不愛我了的疑問句中加入肯定句的元素,因為這句話中透露出其實他人才是愛()情關係的法定發言人,我將主導的權柄拱手讓人,認定自己是無辜的、無罪的、不需承擔責任的。這是 "受害者心態"的拷貝版。父親與我的關係是我與男性的相處模式的翻版。父親是"給予" 的角色而我是"受" 的角色,在父親無預警的關閉情感交流的管道後我也並沒有開啟另一道門,而是將自己以受害者姿態封閉起來。
 
四年後的自己,受害者心態不在了,仍然緊捉不放手的是對自己另一種更嚴苛審視的驅迫。我負起責任了,但是意識的底層中是這樣的訊息舉著教鞭斥責著我: 所有感情的結束,都是自己不夠好,沒有能力理解對方,與對方對話族繁不及備儎。這樣的驅迫讓我將所有事都等同於證明自我價值、自尊和榮辱的高度,所以,我當然會累,而且,真他媽的累。而我喜歡,或者說,對這樣的疲累成癮,諷刺的是,這是我賴以維生的蠢方法。這樣自覺有份量,如果沒有這樣,我真可以無聊的死去。但是,我的彈性快用完了,任何的重擊加上重力加速度,我就要彈不起來。
 
恐懼自己永遠不夠好。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有真心讚美過自己 (就是要很相信,沒有懷疑的那種認同),更沒有心疼過自己 (心疼自己,笑死人,那太軟弱了吧) 。這真是大發現。我的溫情主義在鍛鍊心性的時刻中不小心也丟了。
 
我實在不太喜歡自己,是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好。靠腰,我那麼辛苦要做好,結果我討好了身邊的人,沒有人不滿意,我老大自己卻不滿意。
 
我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自己?
 
國小二年級,幼小而天真的好學生優越感/形象在變態的石姓女老師在我數學小考考卷上兩題都錯打上超大無比的零蛋的誇張手勢和言語之後,我的數學就再也沒有好過了。這位石姓女老師塊頭巨大無比,慘的是,她居然和我同在這間小學校服務的母親互看不順眼。
 
小學四年級無端被捲入領導者間的對立事件,因為隔壁班拔河挫敗引發的班級意識高漲,搞到我被這班群起公幹,整個學校沸沸揚揚,真的干我這個鳥班長屁事阿。隔壁班的小學生女頭目是石姓女老師,同時也是校長,的女兒。我和她,一樣互看不順眼。
 
即便在這時期我也沒發生所謂的青少年叛逆,但我有不同的難處。國二從花蓮鄉下國中轉學到台北市南門國中升學前段班,真是夢靨一場,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溫暖的家獨自生活,所有的一切就變的困難起來,我那虛幻的、侷限在東部的優異再度蕩然無存,變成一個缺少親情、邊緣,又不認同自己從花蓮來的國中女生。第一個星期的作文題日是"母親",我離家之際寫出的文章被我心儀的長髮飄逸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國文女老師張貼出來。這一篇文章是在課堂上邊寫邊流淚完成的,我隱忍著啜泣,絕不能被左右的同學發現,難度非常高。班上有一位很台北、海獅型的胖女生曾經斜著眼板著臉對我說:「真是花蓮來的土包子」! 於是我開始想土地認同的問題,想文化和尊嚴。我開始不會笑了,也有可能是因為那時候我的門牙根本被蛀蟲鑿出了一個大洞。這個門牙上的小洞是青春期少女的大黑洞,吃光所有的美好和青春,還有笑容。後來我失敗,終止我的音樂生涯,扛著比我還高的大提琴,逃回溫暖爸媽的懷抱。從此,我和音樂之路說掰掰。老媽,我真他媽的對不起妳。母親是我的一切,她總是神勇得為我擋掉風雨,你給我的愛滿到一個不行,我因此總有地方可以退縮。

南陽街準備重考那年,我和四個命運相同的女生跌落地獄住在六坪宿舍裡的一年,只有小到無法轉身一人座位、無止境的測驗、分數代表的唯一價值、和中午路邊攤的蛋包麵,我感覺生命就要這樣灰暗下去了。我沒有感情,更沒有熱情,我的自尊心在無數考試成績出現時會跑出來,也在老爸北上來看我的時候對我招招手,覺得很羞愧,那時候我見到老爸很開心 (那時候他真年輕,被櫃檯小姐誤以為是我的大哥之類的,真是離譜,全天下只有我離青春最遙遠),但我又是多希望我是昂首走在大學校園中與他相擁。我好像沒有讓他感到榮耀。這種感覺,即便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想到老爸,我總是想哭,也總是能哭出來。他的愛意溫柔隱誨,從歡迎我歸來打掃潔淨的家、總是將油箱加滿的吉普車、張羅來回的火車票。「你做的,我都知道,謝謝....老爸」我股起多大勇氣才說出口的,在電話中。

大一陳陽痿拋棄我的時候,有一星期的時間我在上課時掉眼淚,在淡江校園走著走著掉眼淚,話講一半掉眼淚,眼淚只不住流。我整個人傻掉,呆掉,壞掉。怎麼會有人這樣對我。連一句話都沒有。那時我根本沒有能力理解感情的殘酷不堪本質,說不存在就不存在。悲傷大到我沒有辦法處理。我便開始處理我自己。於是我就再也沒有輕易放過自己。
 
大三暑假硬是擺脫溫馨家庭的溫馨安排,這引起小革命,爸媽哪會了解我想出去闖闖的心理的招喚。提著包包要在去台北打工,暑假的淡水是一片廢墟,打工機會豈是隨手可得,那時我沒有機車駕照跨出淡水鎮。我又再度拎個包包滾回家,正巧老爸在庭園外洗車,一派輕鬆說著:「喲! 瀟灑走一回喔」。我當時羞愧至極。這時候Meow 小姐就在我身旁,她目睹了這場前期以小規模以及過分溫和的家庭革命開端,以詼諧可笑收場的自覺過程。

想不起喜歡自己的部份。
 
這些記憶很久遠了,真的也是細微至極的片段記憶,像細小的微粒漂浮在我的時空中,當時沒有抹去,至今惹得心癢癢的,不是痛,一種抹不去的氣味。

這都一切顯得無關緊要。然而塵埃也已經不是當時小小的塵埃了,混合了不同時節的養分,恣意結晶成我不認得的深色岩塊,外觀佈滿坑洞,沒有固定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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